钢琴
当在极安静的时候，我们可能会有一种奇妙的体验，一种声音从心底或从天边流淌，那是生命的音乐，那是来自神的世界的声音。我经常在基督教会里看到虔诚的人们在钢琴或管风琴的伴奏下唱圣歌或读圣诗，那种圣洁的氛围会洗去罪恶，很多人莫名的流泪。
音乐是声音的艺术。声音之与视觉形象具有非常不同的妙处。视觉遇到障碍而不能透视，视觉的世界是割裂和局限的。而声音却不同，它可以通达四方，贯穿身体内外，没有方位的局限，可以自由地绕过障碍物蔓延开来，所以声音具备无与伦比的振动心灵的作用。好的音乐使心灵宁静，让灵魂趋于圣洁；不好的音乐使灵魂堕落，使人心烦躁、情绪紊乱。西方的古典音乐非常优秀。中国似乎没有古典音乐的概念，因为古曲流传下来的甚为罕见，即便父辈那个时代流行的优美的广东音乐，现在市面上也难觅踪迹，更遑论时间上稍微遥远的从前的作品。
我之与音乐结缘是在很小的时候。
父亲年轻时喜欢音乐，参加工作后仍乐此不疲，私下参加音乐学院考试并被录取，可是所在单位坚决不放，否则父亲以后的人生会是另外一种形态。父亲18岁时买了一把小提琴。小提琴对于建国初期大陆的普通大众来说是一件奢侈品，而父亲并不富裕，更显出父亲对音乐热爱的执著。
在我7岁的某一天，我小小的身躯背着大大的琴盒，在苍茫的天空下，孤独走过一边是水田的凹凸不平的土道，去学校报名参加乐器班。可是音乐老师说我太小，手臂不够长，拿不了成人琴。那个时候没有可能象现在许多家庭那样为孩子单买一把幼儿琴。当时我很难受，小小的心灵感受到人生的第一次挫折。其实在那个吃饭都困难的年代，在一个以农民和林业工人为主的小镇里，我能拥有一把小提琴已经难能可贵，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受父亲的影响，两个姐姐都会拉琴，在这种环境里耳濡目染，我不知不觉也能拉出象样的曲子。父亲有成套的广东音乐曲谱，若能保存到现在应该价值不斐。但是这些在我童年的印象里都是父亲从前的东西，我猜想应该是父亲成家之前所购，婚后育有几个孩子的负累，使他已经没有经济能力和精力研究音乐了。由于家境拮据，在我少年时期以及以后相当长时间里，我没有钱也没有机会到城市买新的歌谱，可是只要我能哼唱的旋律基本上都能拉出来，父亲说他还不能这样。
中学毕业之前我经常拉琴。从H县搬家到Y市，我家暂时没有房子住，在郊区菜队的民居里租了一间很小的房子，卧室与厨房是一体的，只隔了一块布帘，门前连着木板钉的煤棚子。附近的孩子野蛮，对我不友善，狗也常在小胡同里堵住我咆哮。那段时期我心绪低落，放学后常在煤棚子里拉忧伤的曲调。
参加工作后有20年不碰琴了，因为小提琴年头太久，原来的琴弓烂掉，后来新买的琴弓在更短的时间内坏掉，琴盒破旧不堪，无法使用，琴背也略微开裂。如今，这把历时半个多世纪的小提琴用旧床单包裹着，放在衣柜的角落里；而父亲也离开人世，一切都归于沉寂了。
但是我的人生却无法沉寂，生活总是充斥着这样那样的烦恼。我低调做人，默默无闻，不动声色的化解那些心头的不快。今年以来心绪尤其难以抚平，接二连三的内心挣扎，使我常在矛盾和彷徨当中徘徊。当情不能自禁的时候，我开始求救于遥远记忆的音乐。我不寄希望于修复破损的小提琴，重新购买了一架雅马哈电子琴。电子琴可以模仿多种乐器的声音，当然有小提琴，也有钢琴这些著名乐器。
自学不久，我就可以弹出旋律，妻子惊讶于我的聪明，她哪里知道我过去的音乐故事。乐器是一通百通的，而且文学艺术也是一家，我的综合修养为新乐器的学习奠定了良好的基础。音乐使我忘忧，连我自己都惊讶于我埋没已久的对音乐的热爱竟然这般炽烈，有的时候晚上会弹到子夜过后。
由于电子琴和钢琴的指法相同，在学习指法中，我从网上接触了大量钢琴教学素材，演奏的时候往往选择钢琴模式，我对钢琴的兴趣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浓厚。我同妻商量可不可以买钢琴。这之前我想换掉开了三年的汽车，现在又要买钢琴，妻不同意。我犹豫着钢琴与汽车孰先，在做出决定之前报名参加了钢琴学习班。
钢琴老师很年轻，在攀谈中得知他从五岁开始学电子琴，后改学钢琴。我听他弹著名的钢琴曲《献给爱丽丝》、《水边的阿狄丽娜》、《梦中的婚礼》。琴键在他手底下敲出悦耳的音符，声音清脆激越，回旋不绝，令我愈加增长了对钢琴的喜爱。但他似乎并不善于把自己的技艺有效地传递出来，只是简单地告诉我弹书中的这一段或那一段。我与其说是跟他学，不如说是借他们的琴练习。但是学费是有次数的，我不能总去学习班，有的时候就到妻子的学校，在学生的琴房练习，有时竟然可以连续弹上三个小时。
高档车满足面子的虚荣，但对于交通的实用与低档车并没有本质的区别；而钢琴却是艺术的化身，并且我非常喜欢家里有一部钢琴为家庭营造的艺术品味和氛围。我很欣赏某钢琴教科书里的话：“钢琴是高档的家用装饰品”。我决定放弃换车，妻以此为交换条件，同意我买钢琴。钢琴来的那天，我没想到它竟然那么重，四个人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抬上楼房。于是我家楼下的小区或走廊内便经常萦绕着钢琴的美妙的声音。
为了强化钢琴的感觉，我汽车里的MP3装的都是钢琴曲；看电影我也看与钢琴有关的题材。妻也受我影响，偶尔到钢琴前摁上那么一两下。当我和妻在山林里漫步的时候，阳光明媚，枝条吐翠，间或小鸟啼鸣，妻竟然说在这里演奏一首钢琴曲该如何曼妙。是的，我即刻想象到天人合一的华山论剑般的气势和感动。这就是意境，是心灵与外界环境契合时营造出的美轮美奂的精神世界，是艺术的体验和自由精神的飞翔。
对于音乐的描写，在我国，唐朝诗人白居易的《琵琶行》应当是经典之作。他描写琵琶女的技艺，写道：“大弦嘈嘈如急语，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但是钢琴是西洋乐器，用中国诗来形容还不够恰当。钢琴被称为乐器之王，之所以称王，并非因为它的体积最大，而是因为音域宽广，以及产生的丰富的和弦效果，使其音色优美，表现力极强，适合多种不同风格的乐曲演奏，其他乐器不能望其项背。另外，钢琴演奏时演奏者的肢体形态非常优雅，与钢琴本身一样渗透着庸容华贵之气。当音符飞旋，弥漫虚空的时候，钢琴所呈献的艺术意境不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小家碧玉，而是宁静夜空璀璨的星光，其典雅、高贵、华美、大气，尽显王者风范。
现在我的书房果然很有品味了。宽阔的书案，积书满架的书柜，台式电脑；还有这架黑色的漆面发亮的德国钢琴，森然而有品味的屹立着，仿佛一位优雅、漂亮的贵妇。正象我读书喜欢看大部头的、宏观领域的、哲学的书籍一样，乐器要弄就弄了一个大的。我想我不仅仅是附庸风雅，确乎可以算是风雅了：原来弄文学，而且还出了一本不赖的专集；现在又弄音乐。我觉得一个人应当文明，高雅，有良好的文学、艺术等多方面的修养。对于一个高素质的人，无论他在偏远的农村，或只是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职员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独立的思考，他的理想、世界观的贯彻和良心的摆放，以及不屈服于世俗的观念和偏好，保持精神世界的独立、自由、尊严和高尚。
对于情感的抒发，音乐较之于文字更为直接。现阶段，音乐仿佛成为我灵魂阐述的代言人，而钢琴成为知心伙伴。我从音乐的律动中能看到自己的心迹，能领略无限时间和空间里存在过的圣者的慈悲和潇洒，在世俗未知的领域建立自己的王国和世界。钢琴的曼妙声音在我的手底幻化成没有浮尘的空气、纯净的山泉、香甜的清风、绚烂的花海、飞翔的仙子，以及无限崇高美好的东西。因为现实世界没有的，彼岸世界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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