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活在中越边境，10多年里排了2万颗地雷。这些都是当地越军埋下的。为排雷，他丢掉了企业，他成了穷人，他的女朋友被父亲卖掉自杀。后来，一个越南姑娘跨过国境线，走进他破碎的家，从此，靠打工支持他的排雷事业。
南疆雷区，与死亡作伴的英勇爱情
文/关捷
4月29日，从没有出过远门的王清树，终于从北京回到了云南。他已经离家三月了，是去北京录一个节目。
他兴冲冲地走出昆明机场，电视台给他开了元稿费。他决定给被地雷炸残的弟弟元。剩下的钱，他要给妻子买一枚戒指。结婚一个多月了，妻子的无名指上还是空空的呢，这怎么能行呢？这样想着，他又从口袋里拿出妻子杨启芬的照片看了一眼，刚才他在飞机上看了好几眼了，惹得邻座的年轻人直笑他。是呀，43岁的老男人还是这么多情。
在一个工艺品市场，他咬咬牙，花了元给妻子买了一只假戒指。让人急得不行的长途车颠起来没有个完，30日上午，他总在忍无可忍的时候，车子停在了村口。
王清树拎着包，一路飞向自己的小院门前，妻子早看见了他，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哥哥，你怎么才回来？我好想你！”“妹子，我也想你！”
杨启芬为欢迎丈夫，特意杀了一只鸡。午饭后，看看妻子熟睡了，王清树往常一样，悄悄把妻子的胳膊从自己的脖子下面移出去，然后，悄悄下了地，带上排雷的工具，他直奔了雷区。
面对伤残的乡亲他庄严宣誓：排不尽地雷我不结婚！（小标题）
王清树的家乡是，是云南省文山苗族自治州麻栗坡县天保乡八里河村。这里是中越边境，最近的地方离越南只有米。
30年前的那场战争，越方在这里的山上山下埋下了数不清的地雷。村民平日生产生活，稍有不慎，就要踩上地雷。村里随处可见画着骷髅头的雷区标志。平时没事，村民们从来不会到山上转悠。见到陌生人上山，村民们也会好心劝阻。
从年到现在，全村共有70多人被炸残，8人被炸死。
王清树的一个哥哥两个弟弟，分别在年、年、年被炸残。大哥王清波眼睛炸坏，一只手炸飞，另一只手只剩了三个指头。三弟王清明左眼炸瞎，右脚炸飞，身上残存80多个雷片。他每次坐火车经过安检时，仪器都要响，他要拿着医生给他开的证明，证明他体内有弹片，才能过安检。小弟弟王清光，被炸坏了右脚和尾骨。
悲剧几乎每天都要这里上演，哭声几乎每天都要在小村的上空回响。
王清树是军人的儿子，他不能容忍这个悲惨的现实。年前，王清树曾在本地开矿，拥有一百多工人。钱，也是有一些的，每年有几十万的收入。
年7月1日，王清树他拿起心爱的吉特，爬到房顶弹了起来。弹着弹着，小弟弟王清光爬了上来，他手里拿着个小红包。他哭着对哥哥说：“我送你个礼物，我就走了，我要到深山里，再不回来。”王清树纳闷地问道：“什么东西？”弟弟说：“这是我的那被炸掉的脚骨，哥，我有罪吗？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父亲，是个老军人瘫痪在床，母亲早已过世。大哥炸残，王清树现在成了全家的顶梁柱。
王清树流着泪对弟弟说：“你不要走，哥哥永远和你在一起。”
王清树从房顶下来，回到了家里，下决心从这一天开始向解放军学习排雷，他对弟弟还有村民们公开发誓，“我今生不排尽村里的地雷，我就不结婚。我再也不让你们受地雷的伤害了。”
年3月15日，排雷部队来到了村里帮助大家排雷。王清树看到了一个学习的机会，他主动帮助部队拉水泥，同时，虚心向一个叫彭佳功的班长学习排雷。
15天后，排雷部队走了。那天早上，王清树独立走进了雷区。他发现了一颗地雷，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地雷的旁边，大气不敢喘，按照彭班长教的办法，他轻轻拔开四周的土，小心地捧出那颗炸弹，然后用钳子旋开了盖子，用剪子剪断了电线，在确认这颗雷已被他杀“死”后，他把它拿回了家里拆开，用放大镜仔细研究它的内部结构。一个夜间的功夫，他硬是背熟了这种雷的全部内脏。
他的企业也经营不下去了，很快，被人低价收走。他只靠种地和砍柴为生，还有乡亲们的接济。他全部的生活，就是义务排雷。每天早上起床，吃了饭，带上一瓶水和干粮，还有一把柴刀、一把剪刀、一个电笔、一个小钳子就上路了。
排雷技术越来越熟练。他平均每天能排枚地雷。排好了，他就雇车拉到县城的公安局去统一销毁。地雷村的安全地带一点点多起来。乡亲们都说，有了王清树的排雷，我们敢上山了。
义务排雷矿主成为穷人，漂亮女朋友被卖掉（小标）
那个时候，王清树有个漂亮的女友，是个小学教师。
王清树自幼喜欢音乐，平时，休息的时候，他会给那些伤残的乡亲弹琴唱歌。年的冬天，他被请到当地的小学校搞联谊，他声情并茂的演出，赢得了师生的好评。其中一位名叫小萍的女教师看中了他，两人很快进入热恋中。
年11月，王清树排得到一排燃烧弹，他在进行销毁的时候，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之后，他以为都炸光了，就跑过去查看，不料这时，又有一颗炸响了，大火烧到了他的脸上，他的面部顿时被烧焦了。王清树受了重伤，他躺在家里昏暗的小屋子里，他多么希望看到小萍那个美丽的身影啊。可是，他卧床两个月，小萍一直也没有来。幸亏有个村里的老人家，上山采来了草药，捣碎了给他涂在脸上，使他的脸很快好了起来。
他的脸好了，小萍捂着脸走进他低矮的破屋子，气恼地看了他许久，说：“快别弄那个破地雷吧，看看你都穷成什么样子了？还天天冒着生命危险，你图的什么？”王清树说：“我不能看着我的乡亲天天受死亡危胁，我已经做了8年了，我们八里河少死了多少人哪？少伤了多少人哪？”小萍说：“这跟你有关系吗？你知道吗，那弟弟王清明娶的那个越南媳妇因为忍受不了你家的贫困，已经跑了好几天了。”说罢，小萍没影了。
山村里又响起了王清树忧伤的吉特，顺着山雾，顺着河水飘得好远。
很快，乡亲们闻声而来，他们带来大米、面粉，还有猪肉和鸡鸭。
李阿婆说：“孩子，你是为了大伙，有难事就说，我们帮你……”
望着那一张张善良纯朴的脸，王清树哭了，突然，他扔掉了吉特，拿起工具又上山排雷了。
年元月1日那天，最惊险的一幕终于出现了。那天是新年，王清树心里的责任感更重了。他想，过年了，要让乡亲更安全一些，多排一些雷。
那天，他早早地就上了山。他来到了在战争时被称为“八十年代上甘岭”的八里河东山。那天刚下完雨，山路有些滑，他不小心滑倒了，正好碰到一块松动的巨石，他怕会有乡亲路过这里碰翻巨石摔伤，他就撬下了那块巨石，结果一下子滑到了坡上，引爆了埋在那里的一颗子母雷，紧接着，是地动山摇连续不断的爆炸，他卧倒在地，身体一次又一次地被掀起，他在心里默记爆炸的次数，30秒之内，共有50个炸响。终于，爆炸停了下来。他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他身上中了几个弹片，浑身是血，幸好没有重伤。
王清树爬了起来，忘记了疼痛，满心欢喜地回到家，这时，小萍正好在门口迎着他。他高兴地说：“今天过年，我一上午就排了50颗，太好了。”不料小萍却说：“好什么好，你都快穷死了。我们拿什么结婚？你看你脏的样子？”
三天以后，小萍从八里河消失了。弟弟王清明一拐一拐地走过来，哭着说：“哥，她走了，跟我那个娘们一样，嫌贫爱富，走了，走得很远，去了辽宁的丹东，她爸爸把她卖了3万元钱……”王清树不再说什么，拿起工具又上山了。他就是这样，高兴时排雷，悲愤时更排雷。
真爱来了，“哥哥，我和你排雷到终生！”
年11月16日，王清树借了朋友的一辆上皮卡车，他要把近一个月来排出的枚地雷送到麻栗坡县公安局统一销毁。
在途中，有个越南藉的小姑娘要搭他的车，因为她等车去县城一直没有等到。王清树同意了。
小姑娘指着盖着苫布的满满一车地雷，问道：“大哥，你拉的是什么呀？”王清树说：“你不要问了。”小姑娘说：“这么神秘，是不是违禁品呀？”王清树没好气地说：“是的，就是你们国家当初埋在我们这里的地雷。”小姑娘一愣，继尔，难过地低下了头。
王清树继续开车往前走，回头一看，小姑娘不说话，觉得自己的话重了。小姑娘面貌端正，身材也匀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充满天真和纯洁。他想缓和一下，于是开口问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到我们国家来做什么？”小姑娘说：“我18岁了，叫杨启芬，到中国来学习厨师，现在是到麻栗坡县的函授班。大哥你呢，你叫什么什么名字？你多大了？你是做什么的？”王清树嗡声嗡气地说：“我叫王清树，今年40岁，我给乡亲们义务排雷……”
杨启芬瞪大了眼睛，她简直不相信，现在还有这样的人，倾家荡产，甚至丢了女人，也要为大家冒生命危险义务排雷。
县城到了，两人互相留了电话，分手了。
一年以后，在王清树早把这件事忘光了时候，杨启芬来了电话，那天是年中秋节的晚上。
“大哥，我是去年搭你车的那个越南妹妹。”
“噢，我想起来了。中秋节好，你们越南也过中秋节吗？”
“过的，可是我在中国，我想家。我在中国没有亲人，我只有你一个哥哥。所以，给你打个电话，问你节日快乐。”
王清树听得挺高兴，于是，他把手机放在电子琴上，给杨启芬弹奏了一曲《小草》
杨启芬听到后，特别高兴，她觉得这是她这个中秋节里最好的一件事。于是，她接着说：“大哥，每当我看见那些被地雷炸伤的人，我都会感觉你是最伟大的人，这个世界有了你这样的人，人们就安全了。谢谢你大哥。”王清树一笑，说，这也没有什么。
年国庆节，杨启芬提着礼品走进了王清树的家，她把营养品放在王清树瘫痪在床的老父身边，然后，就给老人烧水做饭。
杨启芬给王家做了两顿饭，然后，挥挥手走了。
年元月1日，杨启芬再次来到王家。这一次，更让王清树吃惊，她居然大胆地求爱了。“哥哥，我要嫁给你！”她火辣辣地盯着王清树这样说，王清树很冷静，他问道：“为什么？”“因为你的排雷精神，你是有责任感的男人。”杨启芬这样回答。王清树断然拒绝了她，他说：“这绝对不行。我又穷又危险，我长得也丑，我岁数也大，我走的是一条不归路。我不想给任何带来麻烦。”杨启芬说：“我知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除了贫穷和瘫痪的父亲和残疾的三个兄弟，我什么都没有。”“哥哥，你知道我有什么吗？”“你有什么？”“我有你，你是我的一切！”
年3月16日的上午，两人举行了一个世界绝无仅有的婚礼。王清树领着杨启芬来到了雷区，他带上那把心爱的吉特，还有两瓶矿泉水。王清树发表了自己的婚礼讲话，他说：“苍天为父大地为母，请你们为我们俩人作证，我们很穷，但是，我们很相爱，我们来自两个不同的国家，请二位老人同意我们结婚……”说罢，他举起了矿泉水，与杨启芬干杯。杨启芬轻轻地抽泣起来。王清树问道：“你不后悔？”杨启芬说：“我不后悔，我选择了世界上最有担当的男子汉，他像传说中的部落头人，他为大伙甘愿牺牲，我愿意做他的女人……”
在这个奇特的婚礼上，他带领妻子一颗一颗地排雷，晚上的时候，他带回了60多颗地雷。
两人走到家门口，愣了。多名乡亲在村长的带领下，把他们寒酸的小院插满了鲜花，人们摆好酒席，村长说：“树清啊，不能委屈了小杨，我们八里村的老乡亲给你们办婚礼。”
那一晚，婚礼热热闹闹。洞房之夜，王清树点了两支蜡烛，他对妻子说：“现在，地雷还没有排完，我还不能出去打工挣钱，我们很穷，所以，我们不能要孩子，你同意吗？”妻子说：“我同意！”
婚后的第二早上，王清树又要去排雷。妻子胳膊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他见妻子睡熟了，悄悄从那个胳膊弯里逃出来，带上工具就上山了。在雷场，他要关掉手机，以免排雷时接电话分神。整整一个上午，他不能与妻子通话，他知道妻子在担心他。终于排到了第80颗，他下山了。回到家里，饭菜早就做好了，杨启芬看了他一眼，捂着脸跑了出去。
王清树很奇怪，他追了出去，问道：“小芬，你怎么了？”妻子说：“我做了恶梦，说你被地雷炸了，我是吓醒的……”说罢，扑到他怀里，号啕大起来。王清树笑道：“没有事的，有你在，我啥事也没有的。”
婚后，杨启芬在家里种田，到外工地上推砂子做饭，以使贫困的家里能有些收入，维持王清树的义务排雷。他除了下雨的时候不上山外，因下雨路滑容易踩到雷上，平时几乎天天要上山。每天最少要在山上工作6个小时，最少时候，排出80到颗雷，最多有时可排颗。
今年的2月2日，王树清接到凤凰卫视的电话，请他到北京去录节目。杨启芬听了，特别高兴。为了给丈夫筹一笔费用，这个女人跑到一个甘蔗地里，帮人家种了15天的甘蔗，挣了元，他给丈夫买了买了一件衣服，一双鞋子，剩下元给丈夫做零花。
4月26日，他送丈夫到县城乘长途车到昆明机场。她掏出一张自己的照片，对王清树说：“带上我，就当我与你在一起了。”王清树点点头，在昆明，他上飞机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口袋里有一封信，那时妻子写给他的：“老公，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和你在一起，带我向电视台的朋友问好，替我多看一眼咱们的首都北京城……”
4月30日晚上，王清树从山上下来，再度把日思夜想的妻子搂在了怀里。他把那枚戒指带到妻子的无名指上。杨启芬激动地说：“太好看了”王清树问：“这么假的东西，你也喜欢。”杨启芬答道：“你买给我的都是真的。你走以后，我就后悔，为什么不多种几天甘蔗，给你挣个相机钱，多拍点咱们的北京城，多拍点你在天安门前的样子。我们去一次北京多不容易呀，嗨，都怪我没有本事……”
那天夜里，王清明搂着妻子讲出了一秘密：“我积攒了大量和战争有关的东西，比如有烈士的遗物、遗书和多种爆炸器材。我想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在老山前线办一个战地展览馆，展出这些东西，我要让后人不能忘记流过血的烈士，我要让所有的人都去抵制战争，维护和平。”杨启芬说：“好哇，我同意你办展览馆，这是有意义的，人活着，不论穷富，总是要有点意义。”王清树想了想，又说：“办完这一切，我们要个孩子吧，我答应你，在孩子长大之前我会停止一段时间排雷，我希望我们的孩子无忧无虑地幸福成长。”妻子说：“好，我听哥哥的。”
春天的月色，水一样反复漂洗八里河村，乡民们安然地睡在无垠的光辉里，因为他们知道，有王清树在保护着他们的平安呢。
5月1日的一大早，王清树又像往常一样，把脑袋悄悄从妻子臂弯里钻出来，悄悄地下床，带上工具，他又上山了，山间岚雾和花草的香气一同向他袭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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