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屋里的小女孩殷采芹,她爱上乔书培的时候,大约才六岁吧。也许那个时候乔书培根本还不怎么注意她,也许童年的爱情都是糊涂而不自觉的。
但是那个好小好小的殷采芹,对于乔书培,就是那么依赖、那么崇拜、那么喜欢……小学毕业晚会上,她为他而跳那支“天鹅湖”,可是乔书培并不欣赏,也不喜欢,而且那晚,他对她又凶又冷淡,还拒绝去她家玩,十来岁的小小姑娘哭了一整夜,从此之后再也不学芭蕾舞。
乔书培习惯了身后有一条“小尾巴”,他对她突然冷淡,是因为父亲的要求。
就在他们毕业典礼这一天,乔爸爸了解到殷家是这个海港小镇的第一“豪门”,采芹爸爸殷耀祖是共有大小老婆三个,采芹是二姨太生的,大太太壮硕而凶悍,大太太的儿子殷振扬小小年纪已经是个混世魔王了。
乔家虽然清贫,却是个诗书之家,乔爸爸当年也吃过富家小姐的苦头,如今独自带着儿子,活得像个希腊的苦修者,没有钱,但是有文学、有哲学、有艺术。
殷家生活奢华,但与乔家在精神上、思想上、境界上的距离,像一片汪洋大海,难以飞渡,乔爸爸一眼就看到了差距,看到了心爱的儿子和他的小伙伴的不可能,所以他要求儿子和殷家小女孩断绝交往,他怕儿子重蹈覆辙,再吃一遍自己年轻时候的苦头。
乔书培选择听从父亲,所以小学毕业晚会上,他不欣赏她的“天鹅湖”,还冷淡地拒绝了去她家里玩。
那时候的乔书培不知道,殷采芹很早就在为两家之间的距离架桥,她读了许多中外文学,唐诗、宋词、元曲都狠狠啃了,只希望有一天,乔爸爸能认为她也有一点点墨水,能配得上乔家的书香门第,配得上令他骄傲的儿子乔书培。
这个早熟的小姑娘,用心之苦,令人心疼。
之后出了一连串的事,采芹爸爸的大理石工厂倒掉了,殷耀祖不仅涉嫌伪造文书和违反票据法,据说还是个走私集团的负责人,他被逮捕调查,家里大乱之际,三姨太席卷白屋里的细软,和大理石工厂中的工头私奔了。
殷耀祖被定罪后,财产一律充公,往日的富贵繁华,转瞬间就烟消云散。
有个姓狄的律师,他答应殷家人为殷耀祖上诉,并保证能有帮助。
这个狄律师,年纪四十几岁了,他说他和司法部里的大官都是朋友,和立法院也有交情,他有钱,用钱像流水一样。他住在一个豪华的大厦里,有汽车,有司机,有三个佣人。他说他的太太去世已经三年了,如果殷采芹嫁给他,他就负责营救采芹爸爸出狱。
作为家里唯一的财产,殷采芹被迫与狄律师订婚,并很快被送入狄家。
此时的采芹与乔书培已经几年未见,采芹“嫁人”前,来小镇找乔书培,于书培,是无尽的欢喜,于采芹,却是悲伤的告别。
这一年的乔书培十九岁,刚刚被师大艺术系录取。
进入大学的乔书培,依然会想到采芹,那个自六岁起就跟在他身后,那个声音细细柔柔,那个将初吻给了他,却要去嫁给别人的小小女孩!她还在他心里,但她已经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乔书培大学里的女同学苏燕青,脸圆圆的,有对小酒窝,她喜欢穿件格子衬衫牛仔裤,活泼明朗,洒脱又爱笑,并不掩饰对乔书培的喜爱。
苏燕青父亲是辅大中国文学教授,母亲是中学老师。这类家庭出身的女孩子,最符合乔爸爸对未来儿媳的设定,他劝儿子放下殷采芹,乔书培也想走出过去,重新开始一段感情。
就在殷采芹即将成为历史的时候,她竟然回来了,她在学校门口等了三天,才知道学校放春假,她不知道乔书培什么时候开始上课,也不敢问人,就天天到校门口的那棵大树后面等着。
在她终于看到乔书培的时候,他身边有一个好漂亮的女同学。采芹不敢上去,又舍不得离开,就傻傻地跟在他们后面。他们去看电影,她跟到电影院;他们去喝豆浆,她就守在豆浆店门口;他们出来了,她又远远跟着,一直等到乔书培和苏燕青分开。
殷采芹“嫁”的那个狄律师,他老婆根本没死,他也没能救出采芹爸爸,采芹妈妈得知女儿白白做了人家小老婆,怄气到自杀。采芹天天哭天天哭,和狄律师大闹一场跑了出来,她身上只有两百块,乔书培是她唯一的归途。
没有第二个选择,他们同居了,租下旧楼顶上的两间木板房,冬天极冷而盛夏酷热。
一开始多甜蜜啊,有情饮水饱,后来就贫贱夫妻百事哀了。
大学生乔书培要养家了,他从同学那里分来一份家教的工作,月入一千,但很快搞砸了,因为清高如他,怎么可以抹煞自尊,去讨好家长讨好学生……
没有经济来源、三餐不继的“家”,开始有了争吵埋怨。
而乔书培的同学们对采芹多多少少有一些轻蔑,采芹仿佛是他不能见人的“地下夫人”。
后来,采芹在一家叫“喜鹊窝”的高级餐厅找到一份弹电子琴的工作,月薪一万,这使乔书培颇伤男性自尊。
可是采芹对书培依然充满崇拜和痴情——你是艺术家呢!你不要用待遇去衡量人的价值,你的画,你的才华,你的艺术根本就是无价的!我是什么呢?我只是一个渺小的,供人消遣的弹琴的!
为了书培那点可怜的自尊,她不惜贬低自己。可是自尊这个东西,从来都是来源于自己的实力,而不是别人的谦让。
同学陈樵、何雯、苏燕青经常到他们的小屋来,他们一到,满屋子都是笑声,满屋子都是欢愉。采芹看着他们一团欢乐融洽的样子,觉得自己好多余,完全不属于这个团体。她会轻悄地离开客厅,溜进厨房,为他们准备好饭菜,然后赶去喜鹊窝弹琴。
穿礼服化妆的采芹和格子衬衫牛仔裤的大学同学们确实不一样,偶尔她身上的烟酒味也令乔书培不满,可有一回采芹明明看见,他们也灌苏燕青喝酒的。
乔书培从不去听她弹琴,从不问她在喜鹊窝的一切,也从不接她回家。但他却会在深夜时分,送苏燕青回家,只因为“女孩子走夜路太危险!”
这个养“家”的柔弱女孩,太委屈。
随着同父异母的哥哥殷振扬再次出现,为了每个月交给殷振扬一万二,采芹跟着另一个电子琴手关若飞开始跑场,她不敢告诉乔书培,她不愿意殷家乱七八糟的事困扰到书培,更不愿意哥哥去找书培的麻烦。
于是乔书培只看到采芹越来越时髦,越来越明艳,每次她盛装出门,他都有种窒息似的感觉。
他想苏燕青永远是大方而简单的格子衬衫牛仔裤,何雯就更不修边幅了,长裤上的衬衫,常常只在腰上打个结,长发永远随风飘飞。和她们比起来,采芹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女人,脂粉、长裙、露肩衬衫、水钻项链、电子琴……再加上烟和酒!
他痛心地觉得,采芹被这个灯红酒绿的台北给吞噬了,她在堕落,她在出卖自己的青春!电子琴演奏,唱歌,高薪的待遇……那么简单吗?
而他,一个高傲的大学生,却靠采芹弹电子琴来养活。靠她去买冰箱,买电视,买藤椅,买风扇……甚至,买他身上这件夹克!
于是在家里,他们常常相对无言。他不愿和她谈画、谈燕青、谈诗文、谈学校生活;她更绝口不提她的电子琴和西餐厅。
压垮他们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乔爸爸的到来。
自从乔书培和采芹同居,他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海港小镇的家,他知道父亲对殷家女儿的反对,他更不敢让父亲知道采芹曾经无名无份地跟过别人,他知道父亲多么希望他能带苏燕青回去,而不是殷采芹。
乔书培一直逃避,不敢回家,过年也没有回去。
儿子一年多没回家,老父亲找来了台北,出租屋门打开的一瞬,乔爸爸看到了发鬓蓬松、睡袍低胸的殷采芹,那一刻,他是惶惑而震惊的,他不敢相信,他眼神绝望而一秒衰老。
他没等儿子回来就走了,他要求殷采芹别告诉书培他来过。
儿子不让父亲知道采芹的存在,父亲不让儿子知道他已经知道了采芹的存在。
这一刻,采芹深深了解到:自己是殷家这滩淤泥中的淤泥,是乔家父子的耻辱。
她离开了小屋。
其实故事就在这里结束,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悲伤的美感,偏偏作者要把它强行圆满。
圆满来自于乔爸爸的一封来信,老人家承认对采芹,他从头就不赞成,不喜欢她的家庭,不喜欢她的父母,不喜欢她的哥哥,也不喜欢她那段历史。可是这样一个固执严肃、思想保守、道德观念深重的老人,他突然就了解了在采芹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时候,书培就已经是她的全世界了。
他看到了那张画像,采芹站在彩霞满天的窗前,发光的不是天空,而是采芹。于是老头儿同时了解到,就算采芹不是儿子的全世界,起码也是他的阳光。
信里,这个老头儿埋怨儿子居然不敢面对他说一句:“我爱采芹,我要采芹,你同意,我娶她!你不同意,我也娶她!”
故事就这么充满戏剧性又形同鸡肋地结束了,据后记所述,乔书培和殷采芹结婚的时候,苏燕青当的伴娘。
好么,从小清新,到大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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